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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画家”生涯
2022-05-11 23:43:42
by 黄仲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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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画家”生涯
那天去菜地,遇见一位打短工的在掏粪,这不碰巧嘛,我这几畦菜苗正缺肥。
他立刻挑了两大担,帮我把菜浇好。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是画家,给我画过像。”
哦,那已是几十年前的往事,我早已把它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原是一名小学教师,担负全校所有班级的音乐课和美术课。一天,县里突然通知我去省城参观首届美展,参观完后直接进入文艺干校专学美术。
我当然非常乐意。因为听说有幸进校学习的都叫美术干部,往后的工作除了画画还是画画。这真是天从人意,求之不得。虽然为期仅只一年,可教授说,我们实际已达到大二水平。
但哪曾料到,当我满腔热情带着学成归来的绘画作品去汇报,得到的评价几乎吓我一跳。
“谁叫你学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赶紧把摊开在桌面的一幅幅石膏素描以及一幅幅裸体写生卷了个严严实实。
从此,我便开始长年累月走乡串寨四处飘荡,反正有事没事一概把我往乡下撵。好在我年轻,正好借机锻炼锻炼;一支铅笔,一个速写本儿,见张三画张三,遇李四画李四,久而久之,所到之处,群众争先恐后当模特。
我常选些小品贴在房间壁板上,然而还来不及陶醉,立刻又被彻底否定了。
“你看你画的什么人?中下游,右倾,还有右派!”
我关上房门,索性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有一次,我下乡刚回来,赶上机关政治测试。只一道题:我县高寒山区某公社某大队大旱年仍夺高产,粮食一年吃三年。接着,又一道考题接踵而来:你明天就去画这个高产典型,画完了马上出版。
当我翻山越岭徒步七八十里来到这个大队,从田边地头经过,但只见泥土龟裂,蒿草丛生,秋风瑟瑟,一片荒芜,根本找不出翻犁耕种的痕迹。
走进村寨,寂然无声,房屋东倒西歪,家家关门闭户,转来转去,竟然没看到一头牛或者一个人。
更为神秘的是那座不大不小的粮库。驻队工作组老龙打开锁,然后抽开第一块仓板,嘿,黄灿灿的稻谷哗地撒泼下来。恰恰就在这时,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猛地扑了过来,一双双肮脏小手捧起地上的谷粒直往嘴里塞,那情景!牲口也不至于这般狼吞虎咽。
老龙给客人们备下一顿午饭,在食堂正中,两张拼接起来的条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几十只粗瓷碗,盛满了五颜六色的菜,走进一瞧,全是陈年老酸菜。
当然也有酒,叫土茯芩酒。席间,老龙端起酒碗频频地劝,客人们一律闷闷地喝,气氛肃穆。
我不沾酒,只顾埋头扒饭。菜虽无油少盐,饭倒是白生生的大米饭,哪儿来的?该不会是孩子们抢着嚼的那种吧?想到这里,兀自下意识抬抬头,我惊呆了!
这个集体食堂是一栋空架子民房,四周没有壁板,外侧有一条石阶路,整个石阶上密密匝匝挤满了蓬头垢面的脑袋,每个脑袋上仿佛只剩下两颗光芒四射的大眼珠,所有的眼球如同一支支犀利无比的箭,直勾勾地射向餐桌上的几十只碗,射向每一张嚅动的嘴,也深深地射进了我的心。
苍天!他们是乞丐吗?乞丐尚能理直气壮讨叫几声呢!而他们只能老老实实无可奈何地望眼欲穿。
我放下饭碗,迅速逃离食堂,并且,迅速逃离这个我曾为之交了白卷的大队,天地良心,这个白卷我还得继续交!
兴许是夜来淋了一场大雨,之后我大病一场。然后,我把画箱画夹狠狠地扔在了半路上。我的“画家”生涯就此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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