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榔西施
2022-05-11 23:43:42
by
张曼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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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榔西施
她是槟榔西施中,名声相当响亮的一位。吹弹可破的冰肌玉肤,垂瀑似的乌亮长发,骄人的身材,看不出年龄的脸蛋。低胸的紧身上衣,短得令人心惊胆跳的裙子。她坐在最外面的座位,机车或轿车经过时,她无精打采地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每当有货车靠近,她便立即弹跳起来,整张脸焕发出光彩,抓起一包槟榔就冲过去。然后,眉压着眼,拖着无力的脚步踱回来,脸色灰败,忽然显得老态。
每个摊子大约呆三个月,她便转去另一个,从来没有人埋怨她不敬业,也没人指责她对某些顾客的冷漠,因为,据说,这些槟榔摊都是她自己开的。
每当她坐着跷起腿,切开一粒新鲜的槟榔,那种特殊的香气,便使她回到过往,有一些往事,她总记得牢牢的,永远也不会忘记。
就像与“大学生”初遇的夏天,她和母亲刚刚从日本回到台湾来,她忽然发现做生意的父亲,许多人口中敬畏的“明爷”,原来是黑帮老大。她的许多少女的梦幻都纷纷毁灭了,她觉得自己一定会亲眼看见父亲横死街头;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在婚礼中被枪杀;她知道这一生是不可能获得幸福了,这想法令她悲哀,也让她自暴自弃。父亲找了帮中一位优秀的大学生来当她的家教,那人是帮中培养的文职新生代,法律系高才生,干净秀雅的仪表,和她所见到的其他人完全不同。
他被引到她面前时,正是溽暑的午后。她在祖母房外宽阔的阳台上逗弄那几只鹦鹉,阳台顶上的风扇嗡嗡旋转着。她让他站在那儿,捧着一盅葵花子,她一边嗑着,一边喂鹦鹉,并不理睬他。她刚削得薄短的发丝刚刚贴着头颅,穿了一袭新裁的纱质粉绿色短洋装,衣裳让风吹得不住飘飞。大学生注视着她,忽然微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好奇地问。
“你的衣服和鹦鹉很配。”
她忽然生气了,抿着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挑衅地:“我倒觉得你和这里很不配,他们都是刀头舔血的,我看,你连刀都举不起来吧?”
他们是这样开始的。暑假里,他们一起去了许多地方,除了祖母以外,和她最谈得来的就是那个大学生。他的机车骑得飞快,有时穿过雷雨的黑夜,冰凉的雨水刷洗她裸露的双腿,她兴奋地又叫又笑。有好几次他几乎就要吻她了,她像尾鱼似地滑溜开。有一次,她洗过头正在吹风,他来找她,便接下风筒替她吹干,他的洁长的手指穿梭在她细细的黑发里,像一次缠绵的按摩,她不大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如果你留长头发,一定很好看。”他并不刻意地说。
她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动。祖母去世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她一点准备也没有。母亲决定将祖母的鹦鹉全部放生,不理会她的哀求,看着几只鹦鹉硕大的身子,颠扑着翅膀怎么也飞不高,她终于明白母亲有多恨祖母。那天黄昏,她在离家不远处看见被车辗毙的绿色鹦鹉,忍不住哭起来,跑去大学生的住处等他回来。天很冷,他总不回来,她却不愿离开,那一夜除了他,她再没有地方可以投奔了。天快亮的时候,他从出租车上下来,身上都是伤,她扑上去抱住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苦笑着:“我现在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也许你喜欢这样的我了吧。” 他们在寒夜里拥吻,唇里有血腥的咸味。
帮中最大的一次风暴发生了,父亲被卷进去,入了牢,好几个帮里人出面顶罪,也包括大学生。“先把明爷救出去,他会想办法将我们弄出去的。”大学生一直安慰她,他问她:“你会不会等我?会不会?”她点头,哭得肝肠寸断。父亲还没出来,母亲与帮中兄弟私奔了,带走许多财产,她才知道原来母亲这样恨父亲。父亲病了好长一段日子,不再信任任何人,甚至觉得那些在牢里的本来就有罪,和他没啥关系。她后来嫁了财主的儿子,他们答应会让大学生脱罪出狱,却没有实践约定。父亲并没有横死街头,她也没有在婚礼上被枪杀,只是真的没有获得幸福。大学生出狱后脱帮远走,她也在多年后独立生活,她知道自己违背了 爱的信誓,他不会再来找她,除非她找到他。
她听见他的最后消息是开货车,穿梭与省道上。于是,她蓄起长发,开设一家又一家绿色招牌的“鹦鹉槟榔摊”,她成为槟榔西施,以半裸的身体,悬赏今生的恋人。
直到她消失后的许多年,这故事仍沸沸扬扬地传说着。说那是一个台风夜,她忽然不要命地,发狂似地攀上一辆货柜车的车门,即使车子已经开动了。她披在身上的黑色薄长衫像挣扎的蝙蝠,险象环生,旁观的人都惊呼起来。车子终于刹住,车门打开,一只粗壮的手臂伸出来,将她攫进去。
看见的人也都听见,她骄恣狂放的笑声,闪亮在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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